第四章 长乐未央 ０3

    那年四川有地震，西安离得近，有震感，大伙就都不敢在家里睡了，晚上各家的灯都是熄的，房子成栋成栋的黑了一片。

    下了楼，在街道上，你就能看到许多平日里见的着的，见不着的，各色各样的面孔，一个也不会落下。人就这一堆那一堆的群聚着，这站了一堆，众人围的圈里冒出阵阵白烟，那是烟鬼背着老婆们出来戒瘾的；那围坐着一堆，不是传来几句指点和木头碰撞的声音，你就知道那是老棋友又在指点江山、纵情厮杀了，他们是时有的，不局限于地震的特殊时期，夏夜晚上凉快的时候就能看见他们，满大街都是，三叔有时也位列其中，但他从来也不下，照他的话说就是下赢了那是应该的，输了众人表子都不好过，他是不能参加这种活动的，毕竟三叔的里子是特殊的。

    三叔嘴里总是念叨着关中会有一场百年不遇的大地震，大有一副杞人忧天的模样。

    我说这种晦气事你还挂在嘴边，盼着似的。

    他说：“你懂什么啊，说着就不灵了。”

    是啊，直到后来很久很久三叔口中的那场地震仍没有发生，这件事也就成了大家手里少有的关于他的笑柄，说当年跟着顾家老爷的杀神——众人眼里的灾祸之虎竟然“怕死”，可以添油加醋的在街坊邻里间闲谈而不被他翻白眼。

    日月忽其不淹兮，春与秋其代序。

    终南山的古观音禅寺，据说是唐太宗当年亲手种下，距今已有千年之久，每到秋天，

    满天花雨

    寺庙

    繁华落尽，就化成一群彩蝶朝你纷飞而来，风好似有魔力一般，将每一片悬而未决的树叶吹离你的面颊，便有乘风破浪之势，无需顾忌哪个冒失的家伙坏了你的雅兴。且它们好似本就具有灵智一般，经过风神的默许，悄悄地落在你的额发间，为你点缀上自然的颜色，送上美好的祝福，看来人间的草木也并非都像（）那般不解风情。

    走在落叶银杏铺满的金黄大道上，用力地踩，踩碎了秋风，就像踩碎了的落叶被秋风吹走了，抑或是被秋雨沾湿，贴在地上，化成泥。

    大兴善寺的彼岸花开了

    等到了中秋就去摘桂花，做成桂花发糕、桂花米糕、桂花醪糟汤圆、桂花酒酿、桂花酱。陕西人过中秋是少吃月饼的，他们更喜欢吃红星软香酥，也是一种糕点，皮薄，酥，分外的甜，三叔喜欢吃，就跑到深居咸阳村子的小作坊，拉一车当作礼当送人，

    等到九月初天气转凉，也就要开学了，他就拉着我去置办过秋的衣服，比我妈还事妈。我说我自己能cao心，你见过谁家大老爷们跟半大的小姑娘一块出去买衣服的。

    三叔没孩子，他没有过那种经历和体会，只得换来一阵失落。我便尝试着用另一种不太残酷的方式告诉他这个真相——孩子们都会渐渐疏远自己的父母。他问我为什么，我说我也不知道。可是我觉得我其实是知道的，答案就在那里，只是我不愿去深究，不敢面对而已。

    待到来年槐花开了，我就跟他爬树去摘槐花，做槐花疙瘩，又面又甜，我和小伍还有三叔、小魏姨姨一个一盆端坐在门廊的石台边上，吃完了在灶台的边上忙碌的伙计就立马呈上一盆刚蒸出锅还热气腾腾的端到你面前。

    陕西话表达是十分直接的，也是不留情面的，所以好面子的人是很难融进去的，但是一旦你抛弃了面子，你就拥有了一切。反之，要是秉持自己最后一片自留地，你就成了乡人眼里不合群的怪胎，会被人家说不识抬举，其实也不是不识抬举，只是他们觉得怎么会有人拒绝一份质朴的问候呢？更何况你不喜不怒，无所表态，只是单纯地觉得自己和他们格格不入，这就更让好客的乡人摸不着头脑、好奇。

    乡民们谈话的内容也十分简单，无非就是家长里短，人们会乐于跟你分享生活里的鸡毛琐碎之事，他们说话是没有目的的，就是说出来，解个乏闷而已。

    三叔在带我融于自然和乡土社会的期间让我看到了这世界另一面，那是一个隐秘在为生计奔劳之苦后的心灵伊甸园，人们在微小的寻得慰藉

    同时他还教会我“应该”和“可以”，年轻人的生活应该是我可以做什么，我想做什么，而不是我本来应该是那个样子的，那就这样吧。

    他带我尝试了很多新鲜的事物，有我感兴趣的，有我因未知为抗拒的，“不要因为莫名的忌惮而畏首畏尾，终会一事无成满心遗憾。”

    他告诉我永远不要给自己设限，尽可能给未来的自己多一份选择和可能，这样可以从容的面对生活中的变故，年轻的生命总有着无限的可能，是任何势力都不能抹杀殆尽的。

    是啊，生命在辞旧迎新，而人生不就是迎来送往嘛！

    等我毕业了，他就搬去了西安咸阳之间的城郊，在村里给自己盖了一栋平房，我知道他年纪大了，山里是跑不动了。

    他喜欢听评书，单田芳、袁阔成的《三国演义》、李庆丰的《明朝那些事儿》，我喜欢听艾热的《千里万里》、《别怕变老》，喜欢《盗墓笔记》、《鬼吹灯》，两人总是不对胃口，后来中和成了郭德纲的相声，还是老少皆宜的。

    三叔房里是没有表的，钟声跳动的每一声，滴答滴答都让他惶恐不安，心也跟着躁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