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山院 - 玄幻小说 - 慕士塔格在线阅读 - 第三章 旷野银原 03

第三章 旷野银原 03

    我一连开了三天,这三天我的觉很少,似乎那个归家心切的人不是扎西,而是我。

    我不知道扎西有没有向电话那一头的家人提到过我这个好心人,

    善良的人性是一团温暖的火,它可以吸引众人围聚起来,而我愿意燃烧自己那殆尽的激情

    可心中好似有一股无名之火,点燃想要拜访牧民一家的冲动,我可以不走近,只是远远地站在那里,看上一眼便好。

    阿姐用手抽打着面前的不孝子,力道不轻也不重,轻地悉心呵护少年脆弱的尊严,重的让他知晓自己弃家不管不顾的狠心。老阿妈听到了动静便从蒙古包中走了出来,就见一个老妇人跌跌撞撞地奔走到扎西跟前,连忙抬手制止阿姐,一把将扎西搂入胸怀。如果说阿姐的责打还未曾触及扎西心中的禁地,那么阿妈的爱抚则击溃了少年内心最后的防线……扎西的哭声穿透了阻挡风雨的宽厚蒙古袍,从我耳旁穿过,传向了身后无边的旷野。

    看到这一幕的我已经十分心安理得,心中暗自庆幸自己又做了一件好事转身就要离去,

    却不想阿姐快步朝我走来,我被她拉住,她手上力气极大,奈何我如何忸怩都难以挣脱,便像鸡仔一般被提溜着向阿妈靠去。

    姐弟二人,jiejie叫央宗,弟弟叫扎西。我倒是觉得央宗更像是男孩的名字,而扎西却是十分秀气,更符合弟弟的个性。

    在蒙古包生活的日子是简单而又充实的,每天忙碌后,晚饭之余一家人坐在一起闲谈,借着青稞酒的微醺,我时常提起三叔,对他的无尽思念似乎在这里找到了归宿,扎西、央宗和阿妈也不倦于听我赘述,三叔的故事倒为他们喜闻乐道,扎西更是无限憧憬,我在他的看到我了当初我的目光。

    有些人的成长很慢,代价大到要花费一生去实现,而有些人仅在一夜之间就像变了个人,次日从初生的晨光中走出的是昨晚亲手杀死本我的那个他。而我是在三叔死后才意识到这一点的,他的死亡泛起的波澜是(),

    一个人的痛苦越是来的平静,便越是静水流深、日久弥深,在自私的心底酝酿,待到未来的某一天将会爆发出破碎山河的汹涌气势,时间是滋养它的罪魁祸首,而自我愤怒最总会被悔恨冲淡,潜滋暗长的是无穷,从而屈服

    我与阿妈、央宗住在一个蒙古包,扎西一人住一个蒙古包,本就狭小的环境加上我的床铺更显得拥挤不堪。

    “阿妈,我们这里有狼吗?”

    我又一次忆起儿时躺在甘肃老家炕上不愿入睡,姥爷所讲的那个故事,说是故事倒不如说它是事实,尽管在现代人的眼里看起来是那般不可思议,

    姥爷说从前村子里盖房子没有红砖用,大多都是用黄土夯成,为了省事就把屋墙起的矮,窗户自然也就低了下来,等小孩长到成人腰那么高就可以翻来翻去。

    那年冬天,村里的王寡妇为了给屋子添暖,不让自己襁褓中的婴儿受冻,便冒着黑跑去山下的煤窑去捡落在地上的碎煤。临行前再三检查门闩,确保万无一失后才踏雪顶风出门而去。

    可她这一走,还是出了问题。院墙矮,别说是活物,就是遇到旱天,大风一吹,积在墙角的枯枝败叶便会全都顺着风势卷到院子离去。墙就成了摆设,起不到什么实质的作用。

    狼就是钻了这个空子,轻而易举地跳过院墙,可却被木门挡在屋外,急得来回踱步,留下一排排凌乱的脚印。可狼终究是狼,鬼精鬼精,不知是屋内婴儿感觉到危险的哭声从窗户传出,传到狼耳之中。狼就站起身子,趴在窗沿上,不经意间发觉窗户竟被自己顶开,就裂开了狼嘴,后退几步一个箭步通过窗户钻入屋内,掏了婴儿的肚子,把内脏全部拽出来吃掉。

    狼嘴叼,喜食内脏,吃起来方便,用嘴一吸便滑入腹中。耳朵一竖,察觉到有人来,便不紧不慢地舔舐着唇,悻悻离去,狼前脚刚走,王寡妇便赶回了屋,只见还有阵阵白气从那孩子血淋淋的肚子里飘出,胯里别着的篮子一下子掉在地上,煤块散落的四处都是

    央宗就笑着说,“放心,不用担心,我们有狗”

    就见一辆卡车驶进草场,车上下来两人一男一女径直朝阿妈走去。

    我小声地问央宗那些是什么人。

    她答到:“养蜂人。”

    “养蜂人怎么会到这来,我们这里没有花啊,都已经要入冬了。”

    “不知道,大概是他们晚了,没有赶上花季”,说着我们二人向他们三人靠近。

    一番交谈后才得知,需要借住,于是晚上一行六人就在蒙古包里一起吃过晚饭,期间我好奇地问:“蜜蜂没花蜜岂不是活不了?”

    “我们给蜜蜂喂蜂蜜”

    “蜜蜂还吃蜂蜜”我一开口就后悔了,这样愚蠢的

    “哈哈,当然”

    “可是为什么不继续喂”我原以为他们的蜂蜜不够了

    “蜜蜂吃多了蜂蜜也会死”

    采花追蜜,追逐春天的人

    是啊,这也是自然的保护机制,如果蜜蜂只顾自己吃了蜂蜜,那那些嗷嗷待哺的幼虫又要如何存活,自然是如此的伟大,以将生命之延续作为其亘古不变、那怕是残害生灵的不得已之举,生命延续的养料对于老者就成了慢性自杀的毒药,

    适量的食用可以保护种群与自身安然无恙地度过每一个寒冬,可一旦有贪婪之人占据了种族的资源,必然会导致自身的消亡从而招致整个族群的灭亡。

    我不禁感叹连蜜蜂都有维系社会、延续生命活力的生存之道,可在我们至高无上的人类社会中却不乏无才无德之人,他们身居要职,却畏首畏尾、止步不前,用自己正在消逝的苟且年岁无时不刻地扼杀着年轻一代依靠青春去创造无限可能的际遇。

    可错的不是他们,他们不过是想在辛劳一生之后的垂暮之年也能安详地静卧房中,在那个静谧的午后,当忆起人生一路上的苦涩时,品尝一下年轻时亲手酿出的甜蜜以寻求慰藉。

    对于创造与保守终是人性作怪的缘故,不同的时代、不同的年纪成就了完全不同的两类人,他们要么斗个鱼死网破,要么各退一步,守住自己的安乐乡。

    蜜蜂之于蜂蜜亦如呼吸之于人类,如果我们不曾呼吸,便不会老去。胸前的每一次起伏都是我们将自己驱离人世、推向死亡深渊的过程。对于某些人来说,一旦犯错,他们就连呼吸都是一种新罪。

    我就看到从蜂箱中倒出一片黑黄相接的密封,

    阿妈请了养蜂夫妇来蒙古包喝茶,

    夫妻二人见我好奇心如此浓烈,就说明天起来卸下来一箱给我看,我嘴上连连说好。

    夫妇走时给我们留下了几大罐蜂蜜,我说你都给我们了,蜜蜂吃什么啊,他笑着说不碍事,总是要死一些的,这样蜂群的负担也少了。

    走后的没几天大雪如期而至,我便留在科尔沁的草场过了冬,来年开春我就要走了,我知道自己要是再不走,就走不了了,就要留下来帮阿妈接生、。

    我走的时候答应阿妈要回去看她的,可一晃三十年,等到了我已是阿妈的年纪仍是没有再回科尔沁一次。

    我可以自私地容许自己闯入他们的苦难,像一个过客一样旁观他们的生活而毫无负担,那时的我还没有下任何赌注,仍然来去自由。可三个月过后,一切都变了,我成了最不可能也最不应该离开的那个人,我倾注了太多的感情作为这场游戏的筹码,我不容许自己就这样匆匆离场,我的性格也做不到像三叔那样的果断与决绝,也是出于此,才让我踏上追寻他足迹的旅程,这是我永远不可能变成他那样的人的原因……可我最终还是走了,彻底地告别了科尔沁一望无垠的草场和满天星河。

    车开出科尔沁的那一天之内我还是十分有勇气回去的,我不怕见到阿妈的尴尬,我大可说我怕了,后悔了,一个女孩子不敢去了,我想通了——再在科尔沁待几个月就回大城市去好好地生活,我想阿妈一定会回以微笑,把我拥入她宽厚温暖的怀中,扶着我的头和后背宽慰我。

    人一旦踏上行程就好像势必会忘记很多东西,我是在驶出科尔沁五天的一个午睡中再次看到阿妈的,不过梦里的她已经死了——双目紧闭,堆满皱纹的脸上一派犹如往日的祥和表情,干瘪枯老的躯体被平放在一张破竹编织的草席上。旁边有个背对着我蹲着的身穿藏袍的僧侣,身体有节奏的晃动着,正当我好奇要上前查看时,他突然转身一刀砍下了阿妈的右腿,轻松地提起来抡圆了胳膊向远处的山坡高抛过去,山顶盘旋的老鹰立刻俯冲而下分食残肢,而那僧侣不紧不慢地转过俯身弯腰作势要砍第二刀。

    这一连串动作给我吓得不轻,我冲上前去就给了他一拳,可他的身体纹丝不动,停了手上的动作,缓缓地转了过来,可那张脸吓了我一跳,说是一张脸倒不如说是一张面具——头戴金冠、一张黝黑地脸上长了一双极其瘆人的白色眼球,凸显着,血红的獠牙就要伸向我的脸。我被吓的叫了起来,也自然醒了。

    这般的梦境更加坚定了我心中阿妈“已死”的事实,随着距离的增加,时间为未来蒙上了一层未知的面纱,年轻的我曾渴求这份神秘所带来的新鲜感,可等我长到了三叔的年纪,便有了太多难以割舍却被迫放弃的人和事,就好像穷困潦倒时当出的心爱之物,那些东西离了身,成了身外之物,就再也赎不回来了。

    我承受变故的概率越来越大,阿妈生的希望越来越渺小,我怕这一次的离别之后天人两隔,已经有太多人不辞而别,把死亡的噩耗留给脆弱的我。

    我爱的阿妈啊,别怕变老!

    勇敢的阿妈啊,等我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