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梦

    咬月亮/余温酒

    chapter002

    ——

    第二天,陆行云很早就醒了。

    雨已经停下，天空湛蓝,飘着几朵云团,地面有点湿，空气因这场雨清爽。

    陆行云简单洗漱，换去睡衣,进厨房,用电饭煲蒸饭，再用这点时间,去浇花,等他浇完,电饭煲刚好发出滴滴声。

    他用微波炉打热昨晚的剩菜,吃完早餐,洗干净碗筷,想了想，走到周玉房前，曲起手指,轻敲两下。

    周玉很快回应：“行云？”

    陆行云握住门把,轻压下,推开门,往里看：“周妈。”

    周玉靠在床头,看见他后,露出慈爱的笑容：“吃早饭没？”

    “吃了,”陆行云点头，没进去，站在门口,“花也浇了。”

    周玉眼含愧疚：“等我腿好了,能下床走动，这些事，就不用麻烦你。”

    说完，从枕下摸出钱包，掏出五百块，递给他：“这周生活费，够吗？不够就再拿点，已经高中生，别再委屈自己，买几件新衣服。”

    周玉并不有钱，早年一直打工，直到今年，才拥有自己的花店，刚起步，资金和经验都有限，各种艰难。陆行云虽不是她小孩，但别的小孩有的，他一样都没少，甚至更多更翼翼。

    这种环境下，陆行云依然温和谦虚，倒也难得。

    “我身上还有暑假帮人补课的补课费，等我用完，再来问周妈要。”陆行云笑道，“不用买新衣服，你儿子我，就算套麻袋，也会是最好看的。”

    周妈见他懂事开朗，还臭屁了把，忍不住笑了笑，心底越愧疚。

    前段时间一直忙花店的事，陪他的时间越来越少，陆行云本就沉默，再遇上重要的中考，变得更寡言，还有点孤僻。

    这样的转变潜移默化，等她意识到，想改变，已不知从何下手。

    “学习只要尽力就好，别太紧绷，”周玉温声，“你成绩够好，永远第一，甩第二一大截，能稍微放松一下。”

    陆行云面上带笑，轻嗯了声。也不知听进多少。

    见周玉没话再说，才道：“那周妈我上学去了。”

    周玉点头，柔声：“好，路上小心。”

    花卉市场离学校近，走路十分钟能到。周玉干脆把楼上房间也租下。因为担心环境糟，吵到陆行云学习，特意把他房间用隔音材料装新修了下。

    陆行云慢悠悠走向学校，到校门口时，余光扫到旁边小卖部，脚步一顿，鬼使神差走进，拿了包水果糖。

    他不爱吃糖，也从不买糖。

    看着手中的水果糖，陆行云觉得奇怪，轻拧了下眉梢。

    很莫名奇妙，但犹豫一会，还是买下，放进书包。

    陆行云边离开小卖部边想，谁会吃呢？

    不及他想到答案，看见一辆车停在校门前，隔了几秒，昨天的小姑娘从后门钻出。

    秀发高扎成马尾，穿着小短裙，手里拿着酸奶。小圆脸白净，杏眸圆润，眼尾微耷，带着丝困倦，好像昨晚没睡好。表情看着略委屈。

    陆行云站在原地，不自知勾起唇角，嘀咕：“小朋友。”

    ——

    昨晚雨下整夜，闪电打雷，江昕芸睡眠浅，一点动静就会醒，几乎整晚没睡，今早雨停，才眯了一小会。

    现在精神恍惚，头重脚轻，随便一倒，就能呼呼大睡。

    她咬着吸管喝奶，半眯眼，深一步浅一步走进校门。

    今天开学，几乎每个学生都有家长陪同。唯独江昕芸，是保姆，帮她处理完杂事便走了。

    小升初，换了学校，新环境，新同学。

    江昕芸坐在座位，有点局促，四处张望，想看看有没有老同学，结果一个都没。

    她轻叹一声，手揣进兜，摸到两颗yingying的东西。

    反应半秒，江昕芸摸出。

    是两颗水果糖。昨天那男生送的。

    她眼睛一亮，剥开糖纸，把糖含在嘴中。水果味很淡，甜味缓慢散在齿间。

    不知为何，这糖给了她一股无形的力量，心情镇定不少。

    两颗小水果糖很快吃完，江昕芸又开始空落落，想了想，小心收起糖纸。

    下课后，她用清水洗净，小塑料袋装好，放在文具盒中。

    许是江昕芸经验颇丰，竟然猜对。

    开学一周，班上同学基本都交到新朋友。

    唯独她，依旧一个人。

    她不是没主动，搭话和买零食，但大家态度有些冷漠。

    她偶尔看见大家瞄她，等她望过去，又立刻收回视线。

    好像有什么屏障，将他们隔绝。

    江昕芸不知哪出了问题。

    怎么想都想不通。

    她想找人开导，却不知找谁，没朋友，江腾也不回家。

    每晚只有她，守着偌大别墅，孤零零地，整晚睡不好。

    开学一周，班主任组织了回小考，意在试探大家水平。

    不到一天，小考成绩出来。

    学生进入新环境，学业难度加大，都还没适应，所以成绩偏低。高水准入班的，依旧一骑绝尘。

    这不包括江昕芸。

    她入学时是目前班第一名，虽说不适应，但小考前十都没进，问题挺大。

    不出意外，下午体育课前，班主任叫她去办公室谈话。

    江昕芸猜到老师会说什么，有些懊恼自己考这么差，还觉得丢人，这是她第一回被谈话。

    去办公室前，她去厕所，刚走到门口，听见里面有人讨论她，声音有些熟，好像本班的。

    “江昕芸小考怎么这么烂？比我还烂。”

    “烂又怎样，人家里有钱，就算辍学，也能吃香喝辣。”

    “真不公平，我拼死拼活，就为好高中好大学好工作，结果有些人靠家里，什么不用做，就能轻松得到我奋斗几辈子都得不到的东西。”

    “唉，就算她不努力也完全没关系，但我们不行。”

    “不过有钱人是不是都很胖？你看她那身肥rou，上回跑早cao，我看见她脸上的rou一抖一抖，超滑稽！要是拍视频，上传到鬼畜区，绝对热门！”

    “真的假的？我下回也要看！”

    “我觉得不用等她跑步，那么肥，肯定平时走路也会一抽一抽。”

    说着，两人忍不住大笑，声音尖锐，毫不遮掩，如利刃般扫射出来，扎在江昕芸脑门。

    两个女生一出厕所，看见她站在门口，笑声戛然而止。

    她们面露尴尬，从她旁边匆匆跑过，走远后，继续嬉笑打闹，好像刚刚什么事都没发生。

    江昕芸愣在原地，好一会，深吸口气，直接去办公室。

    ——

    办公室就几个老师，都安静|坐在座位，或批作业或备课。

    里面开着灯，光线明晃晃，江昕芸无处遁形，有点局促。

    “来了？”班主任停笔，指指对面椅子，“坐着说吧。”

    “不用，”江昕芸摇头，小声道，“我站着就行。”

    班主任没在意，拿起水杯，喝了口水，再次看她，直奔主题，语气温和严肃：“这次小考，你考得很不理想。”

    江昕芸面上没表情，手指拽紧衣摆，轻嗯了声。

    “虽然这回小考很形式，不太重要，但明显反应出你学习状态有点糟。老师不清楚，你是压力大，发挥失常，还是觉得不重要，所以没认真学。”

    江昕芸不明白，老师怎么会这么想，摇头，声音软糯却肯定：“我没觉得不重要，很认真地在学。”

    “是吗？但以你的水平，应该第一。”班主任严肃道，“但这回，前十都没进，无论哪科，都远低理想。”

    江昕芸也很懵，不清楚自己怎么考这么糟。

    她最近很不对劲，晚上睡不着，白天浑噩，不知道老师讲了什么，经常发呆，等回神，自己也不记得想了什么。

    班主任没注意到她的异样，继续道：“老师知道，你家境很优渥，早早领跑其他同学，但学习很重要。别的老师不想多说，总之，别因为家境优渥就放弃学习。”

    家境优渥，早早领跑其他同学，所以不在意学习？

    老师这样想她？

    那其他同学呢？

    江昕芸表情迷茫，手指松开衣摆，眼神有些失望，语气淡漠：“如果老师这样想，我也没办法。”

    班主任觉得被顶撞，脾气有点上来，又秉着身份，强忍着说了她几句。

    江昕芸表情淡漠，似不把他放眼里，班主任表情很难看，一副看她不爽又无可奈何的模样，语气狠厉：“家境再优渥，不如提升自己。”

    这话仿佛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打破江昕芸心中最后一道壁垒，理智开始离家出走。

    家境优渥是她的错？

    一出生就拥有别人几辈子都不会有的东西是她的错？

    因为这样，她活该被孤立，被敌对，被伤害？

    稍微没努力，就觉得她完全没在意，藐视别人努力？

    年纪尚小的同学这样认为就算了，为什么教书育人的老师也这样觉得？

    江昕芸面无表情，圆润杏眸空荡荡，明亮光线下，反射出光斑，看着像哭了：“所以这是我的错？”

    班主任于心不忍，觉得自己太严肃，按捺住火气，放软声音：“只有自己水平提升，才能站更高。”

    江昕芸回想这段时间，谨小慎微，放低姿态，讨好周边所有同学，顿时觉得自己就像笑话。

    理智瞬间消失，她轻笑了声，语速缓慢：“就像您说的，我生来就领跑其他同学，再提升，再站高，岂不是要上天？”

    班主任微睁大眼，很惊讶，像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觉得她不可理喻，压着声音训了几句，让她去上课。

    江昕芸片刻不想多待，脊背挺直，抬头挺胸走出办公室。

    她拉开门，匆匆跑下楼，一个转弯，撞到刚好上楼的人。

    那人手中抱着试卷，被她用力一撞，试卷撒了满楼梯。

    江昕芸看着铺在地面的白花花试卷，终于回神，忙蹲下身捡试卷，抬头道歉：“对不起，我不是故……”

    看见男生的脸，愣在原地。

    陆行云目光顿在小姑娘微红的眸上，微眯了下眼，声音低沉：“谁欺负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