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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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先礼画技超然,能画草木,能绘山河,而他又性格洒脱不羁,明明身负文采,又出身将军府,却不肯谋半点功名权势。乃是无数清贫的读书人想要成为却又成为不了的那般人物。 因而他在这些人中,颇得推崇。 顾先礼要到门口去接齐春锦的马车,身后便跟了这么一行人。 赏画会上,除却那清贫的画师外,却也还有那家中有小财,甚至小有些权势的。 他们见状,不由嗤道:“不过是瞧顾先礼出身将军府,这才上赶着巴结罢了。” “倒也真是怪了,顾先礼反倒青睐他们,对咱们多一眼也不肯看……” “哎,无妨。今日还有一位高门公子要来咱们这里,请众人鉴赏他的画作呢。” 众人闻言,自是双眼亮了亮。 这赏画会远不比诗会来得高端。 诗会里头,弄不好是要出许多进士的。 而这画画嘛,平日里画画那是闲情逸趣,以此为主业,那便成了玩物丧志了。更不提那些靠画画为生的读书人了,实在失了风度。 顾先礼身边围着的便是这些人,顾先礼还常为他们介绍生意,弄得好好的文人,一身铜臭气。 而他们想要摆脱这种窘境,便只有结交那出身更高贵的人了。 可寻常出身高贵的公子哥儿,哪会来这里? 因而这一位要来赏画会上的高门公子,自然颇得众人关注了。 “敢问是哪家的公子?” “肖家。”说话那人一笑。 “可是那个肖家?”旁人惊道。 “是。” 众人自然欢喜不已。 虽说这肖家已早不如从前了,但这瘦死的骆驼也比马大啊! 而这厢顾先礼也接到了齐春锦。 齐春锦知晓这样的场合,少有女孩子来,便也自觉地戴了一顶帷帽。 “今日别的可以不看,却有几位画师值得一瞧。”顾先礼将名字一一道来,竟然都是齐春锦喜欢的那些。 “走吧走吧。”齐春锦连声道。 旁边却是也有马车停住了。 上头下来了个年轻人,扫了顾先礼一眼,冷冷淡淡道了一声:“顾公子。” 顾先礼眯眼盯着对方审视片刻,而后才记起这人是谁:“肖家的?” 年轻人一拱手,虽是行礼,但却难掩几分傲气:“肖蔷。” 听着似女子名。 齐春锦心道。 肖蔷扫了齐春锦一眼,问:“顾公子的未婚妻?” 顾先礼哪里敢认? 宋珩听了会剁人。 “是齐姑娘。”顾先礼简洁道。 近来京中声名响亮的只有一位齐姑娘,肖蔷自然也听过。肖蔷面色僵了僵,后悔了自己刚才有所失言。 齐春锦倒不管这些,冲那肖蔷微一颔首,便自个儿提着裙摆进去了。 顾先礼见状不由失笑。 这位齐三姑娘,比较起初见时,似乎要活泼开朗许多了。 他也没有再问,她为何会与齐王定亲。回想那日,似乎就早有端倪了…… 等入了赏画会的园子,其余小有名望的画师也接踵而至了。 不仅如此,齐春锦一转头,还瞥见了岳王府的马车。 岳郗大步走进门来,他仍旧也戴着幕离,只是周身气质与原先大不相同了。那个默然坐在院子里的少年,身形陡然拔高了许多,有了接近于青年男子的气势。 齐春锦看见他的时候,他也一眼看见了齐春锦。 岳郗立即就朝这边过来了。 因为上回也在酒楼见过顾先礼了,岳郗倒没觉得太奇怪。二人一个照面,都客客气气地打了招呼。 旁人原本还不知这戴着幕离的神秘人是谁,只听顾先礼一声“岳世子”,他们先是一愣,然后猛地反应了过来—— 岳世子! 岳王府世子! 连那个遥遥坐在另一旁,浑身傲气的肖蔷,都蓦地站了起来:“岳郗?” 齐春锦好奇地伸长了脖子:“你认识的?” 岳郗微一颔首:“小时候的同窗。” 此时人已经到齐了,便有个文士起了身,带头请诸位先将画取出来,挂于枝头,众人可游走赏之。 旁人有意追捧岳郗、肖蔷二人,便请他们二人先。 岳郗带来的是一幅空谷幽兰图,所费心力并不多,却极有意象,仿佛天生灵气,随手就能挥就。 众人自然赞叹不已。 等轮到肖蔷,他叹了口气,道:“我不如他,我的画拿不出手了……” 众人讪讪,正要劝慰追捧几句,肖蔷道:“我祖父有一幅画倒是画得绝佳,我便腆着脸拿他老人家的画出来博个面子吧。” 众人这才又笑起来,纷纷求见肖老爷子的画。 齐春锦咂咂嘴:“不都是展自己的画么?” 顾先礼道:“倒也并非如此,也会有一些人来摆弄自己的藏品。” 齐春锦点点头,便见那头肖蔷将画铺开了。 那幅画绘的是晚霞图。 远处的霞光漫天之下,一只孔雀蜷起身子,挡去了半个太阳。而近处一只锦鸡站在枝头,探出头去,乍看上去,像是用尖喙够住了雀尾。 齐春锦道:“很漂亮……” 旁人也觉得似有意象在其中,但一时又看不透说不清。 肖蔷笑道:“我祖父说了,若是那有缘的,喜欢这幅画要买下,他也允我卖掉。” 众人一听这话,自然不会以为是肖家缺钱了,只当这是个与肖家结缘的好时机! 齐春锦想了想,也低头去掏自己的兜,一边数钱,一边问肖蔷:“这幅画多少钱呢?” 肖蔷道:“一千两。” 此话一出,大家的动作一下都停滞了。 便是那小有家财的,这一千两却也不是随随便便能掏出来的。那些成名多年的画师的画,都可买下许多了。 有人咬咬牙,在心头一衡量银子与肖家孰轻孰重,还没等他衡量出个结果。 “锦儿要那画?” “齐三姑娘要买?” 岳郗几乎与顾先礼同时开了口。 齐春锦点了下头,摸出了一粒金锞子。 岳郗早知道这是齐王给她的,忙按了下她的手背。 “我买给你。” “我买吧。”顾先礼却又与他同时开了口。 顾先礼想的是,小姑娘家家的,虽说与齐王定了亲,但想必平日里的零花也不多。 不过一千两罢了…… 谁晓得,出个钱都有人抢。 顾先礼心下无奈。 肖蔷轻叹了口气,道:“今日先在这里挂上一日,等这一日过了,齐姑娘自取回家就是了。便不收那一千两银子了。” 旁人闻言,不由侧目。 但仔细一琢磨……齐姑娘、齐姑娘,莫非是那位?众人交换一道视线,心下惊骇,倒也不奇怪肖蔷不收钱了。 谁能晓得,今日这出赏画宴上,最尊贵的竟是那个戴了幕离的小姑娘! 这可是他们想巴结也巴结不上的。 齐王殿下的未婚妻,谁人敢上前多搭一句话呢? 等肖蔷这一出过后,其余人也就走动起来,欣赏别的画去了,免得扒着这几位贵主久了,反倒落了下乘。 顾先礼看向肖蔷,淡淡道:“肖家的肖晴姑娘,与齐三姑娘素来不合,肖公子这样轻易送出了画,就不怕回了府,不好同meimei交代?” 岳郗闻言,一下也皱起眉,转头看向了肖蔷。 这送画送得太没有由头,难免不让人深想。 肖蔷忙道:“岳世子要出钱,我岂能让他出钱呢?总要看昔日同窗之谊的。”说罢,他还来到他们这桌落了座,笑道:“我与岳世子同在一个老师门下时,老师总是说我不如他。我心中也这样想,今日能再见岳世子,心下不知如何高兴……” 齐春锦低声道:“原来是沾了岳郗哥哥的光。” 顾先礼和岳郗却都没有应声。 这二人,前者到底是出身将军府,哪怕不入官场,也比旁人多点城府心眼。而后者本就年少聪慧,几年里见过的世事变迁,堪比旁人数年。 肖蔷此时却是惊声道:“怎么是哥哥?” 齐春锦指了下岳郗:“嗯,义兄。” 岳郗这才也开了口:“锦儿向我父亲母亲敬了茶的。” 言下之意便是,岳王府正儿八经认了的干女儿。 有些人从旁路过,恰好听见这句话,当下心底又是一惊。 这位齐三姑娘的本事,可着实是……强悍得很啊。 肖蔷笑道:“那便是冲着这份儿情谊,待我回了府,也要叫肖晴莫与齐姑娘作对。” 这边说了几句话,齐春锦就耐不住起身去赏别的画了。 这一轮轮地下来,齐春锦倒还真买了不少画。 她如今也是小有身家了,要买几幅画还是容易的。那些个家中清贫的画师,倒也愿意将画卖给未来的齐王妃,这心下觉得荣幸之至还来不及呢。 买了画,齐春锦也累了,她懒洋洋打了个呵欠,便要转身回去了。 岳郗立刻跟上要送他。 顾先礼倒是插不上手了。 说来说去,他算是小姑娘的什么呢?不是哥哥,不是好友,也就只是个被她喜欢画儿的人…… 顾先礼轻叹了口气,倒还觉得有些失落。 大抵是这小姑娘喜欢一个人时,那眉眼盛满了光彩,动人得很。等人发觉,得了她喜欢的不止自己一个人时,自然就免不了心下空落了。 肖蔷倒是依依不舍一般,送着他们的马车出了老远,而后才自己往肖府的方向去了。 齐春锦忍不住好奇问:“今天你怎么来了?” “这几日我都在外头。”岳郗取下头上的幕离,垂眸淡淡道:“锦儿与人来赏画会,却不知我已去过无数诗会了。” 齐春锦忙道:“你晓得的,我对诗会从来没兴趣,所以才不知道的。” 说罢,齐春锦也忍不住暗暗嘀咕。 原先一个字都憋不出来,如今岳郗的话好多啊! 岳郗哪儿知道她腹诽自己呢。不过恐怕就算知道了,也只有无奈一笑的份儿。 他道:“我要考功名了,便要先叫人知道,岳王府世子活过来了。” 齐春锦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又道:“大喜事,先恭贺岳郗哥哥了。” 岳郗抿唇微微笑了下,他道:“你将肖蔷那幅画再拿出来我瞧瞧。” 齐春锦听话地拿给他看了。 “这画改过。前后笔触不一致。原图应只有晚霞、枝头的鸟。”岳郗道。 齐春锦“啊”了一声,原来那不是锦鸡,是鸟啊! 岳郗道:“这画怪。肖蔷也怪。” “嗯?” “你听他说我与他同窗时,老师总说他不如我。这又何来的情谊?” 齐春锦咂嘴:“兴许是……知远不如你,这才更对你膜拜推崇。” 倒也……可能。但岳郗没应声。 顾先礼回去后,想得更远一些。 旁人或许不知,但他画画的,从来爱好于细节处着手。因而早前窥出了如今的皇后,曾经的王姑娘,原来心下对齐王有三分爱慕,却能忍着,就这样看着袁若霞如何喜欢齐王。 王家与肖家昔日走得亲近,虽说这些年关系大不如前了,可他方才听说,那王老太爷还去肖家探病了呢。 肖蔷今日之所为,莫不是与王娴有关? 除此外,顾先礼倒想不出来有什么别的牵扯了。 他知王娴这人平日里娴静端庄,闷不吭声,实际却很有些城府,齐春锦哪里是她的对手? 于是也不管猜测是否作准了,先暗自写了封信,叫人送到齐家去了。 总要提醒她一声的…… 王老太爷哪里晓得,他自以为悄无声息一个举动,却是叫不少人都盯上了。 要杀齐春锦,又哪里那样容易? 齐春锦回府后,便将自己画的那些画,都拿出来给齐诚瞧了。 齐诚也爱画,笑道:“也叫为父鉴赏鉴赏……” 只是他话音刚落,便瞥见对面的王氏脸色变了。 “夫人怎么了?”齐诚忙起身凑了过去。他问:“可是身体有不适?” 王氏摇摇头:“锦儿,你这画从何处来?” 她眉间都填满了怒意。 齐春锦道:“肖蔷,就是肖家的公子给的。” “夫人,到底怎么了?” 王氏以为自己能瞒下去,只以一人之力,寻得机会复仇便是。丈夫正直憨厚,女儿天真纯良。她并不想叫他们沾上一丝仇恨。 可这会儿她实在压不住心底的怒意,厉声道:“这家子人,果真厉害得很!篡姓改名便罢了,就连人家的画也要肆意涂抹修改!”“这画原是我父所绘,我幼年时,在他书房见过……” 齐诚怔了怔:“夫人不是孤儿吗?” 齐春锦道:“爹,你真笨。孤儿也该是原先有父母的,后来去世了才没有的。” 王氏抚了下她的头:“是。你外祖父、外祖母死得早,那时我年纪小,在老家由祖母和一干奴仆带大。你外祖父出身丰州王家……” 齐诚不由道:“这不是那个王家……就当今皇后所在的那个王家吗?他们便是出身丰州。” 齐春锦也疑惑道:“母亲与他们是亲戚?” 王氏忍不住冷笑:“哪门子的亲戚?他也配?” “你外祖父姓王名磬,外祖母姓尤名湘。你外祖父携了你外祖母与奴仆等人,上任泉州。却在途中遭了山贼掳掠残杀,只活下来一个养马的小厮。那小厮回了府中报了此事。府中悲痛欲绝,一面派人去寻尸骨衣物,准备丧事,一面派人向京中报丧信儿。”王氏掐紧了手掌。 她那时年纪小,其实并不大懂得此事有多可怕。 “如此过了几年。府中却听闻,泉州知县王磬,因舍命直谏有功,被皇帝带入了京城为官。因你外祖父只剩下我一条血脉,便由我带上丫鬟,和那个小厮,一并入京去查探情况,去认那是不是我的父亲。那小厮聪明,长了个心眼,先悄悄去了府外,而未直接自称是王家人登门求见……” 王氏说着嗓子便哑了:“他在府外偷偷藏了几日,最后见到了那位王知县,正是当年那贼人!他马不停蹄地赶了回来,告知我等,又催我等离京。他却孤身留在了京中,说是那个贼人认得他的面貌,若是发现了他还活着,恐怕要连同他一起的我也灭口了。” 齐春锦已然呆住了。 齐诚压住心头的愤怒,道:“此王磬非彼王磬?他偷了岳父大人的文牒身份?” “连同财物。”王氏道。 “我回到丰州后,才知丰州老宅起了一场大火,烧死了不少人,想必是他们已经发现了那小厮还活着,也就顺藤摸到了丰州……”王氏接着道。 “好狠毒!”齐诚气得砸了下桌面。 “这下我和丫鬟连丰州也不敢留了,带着周身的财物,投靠了我母亲昔日的好友。我母亲早年体弱,便养在了尼姑庵中。那好友就是在那里结识的。并无多少人晓得这段经历。我随母亲的好友住到了京中,长大后,才探知肖家二老爷,负责当年官员上任文牒等事宜。彼时肖家与这假王家已是至交好友。前者多有子弟在朝为官,后者受皇帝称赞刚直不阿、敢于直谏,有前朝魏玄成之风。我已无父无母,家中也无可依仗的长辈。如何敢与之相斗……只能先劝自己,忘了自己是王家女的事……” 齐春锦眼圈儿红了,细声道:“娘为何不同我们说?” 这样大的事憋在心头,换作她,要憋死的。 齐诚也心下怔然。 换旁人,绝不该是王氏这般,仍能耐下性子,温柔以待女儿,绝口不提要女儿为当年事复仇…… “说了又如何?多几个人与我一起愤恨,却又瞧不见希望?”王氏摇摇头,道:“我是想过,就这样一辈子过去的,等我死时才写进信里,只叫后人莫忘记这样的深仇大恨便是。若报不得仇,那便报不得罢了。无须毁家灭己,鸡蛋碰石头。” 齐诚咬牙道:“齐王……” 王氏打断他,与齐春锦道:“此事就不必告知齐王了,不然他该要疑心你,是要利用他,是要离间他与皇帝的叔侄情。如今王娴已是皇后了,与皇帝是一体的。” 王氏这才又看向那幅画:“若非是这幅画到了锦儿的手里,我也不会提起这桩事。” “肖蔷,肖家子。他将这画给了锦儿,恐怕是已经识出锦儿是真正的王家之后了。这是在警告威胁我们。” 王氏其实已经不大记得父母当年的模样了,毕竟那时她年纪太小了。 只是她差不多能猜到,兴许是那日,给锦儿戴的那支簪子出了错。那簪子原是一对,另一支在母亲尤氏的头上。母亲尤氏死后,那支簪子恐怕被那假王磬拿走了。 齐诚起身,在屋中焦灼地转了几个圈,一时深觉自己无用,竟不知妻子怀揣这样的深仇大恨,一人背负着就这样一日一日忍了下来。 他道:“杀人夺了身份,这样的恶事,难道不能直接上报到府尹那里,请他们彻查当年的事吗?” 王氏叹气:“我就说,当年我是庆幸你没同你大哥一样,去做了官。你的性子就不适合官场。你要去说,皇帝的岳父当年杀人夺财,冒名顶替,谁人信你?谁人敢来办这桩案子?” “此事一旦牵扯起来,恐怕外头还要说是齐王为夺权,使出来的下三滥招数,竟是要从皇帝的岳家入手,削去皇帝的势力。” 齐诚默然了。 他咬了咬牙:“此事就这样算了?” “再等等吧,花无百日红。昔日咱们一家在京城还要遭欺负呢,如今不也换了个境地?”王氏反倒劝慰起了他。 这一番倾吐,已叫她心下愤怒恨意平静了不少。 久未开口的齐春锦,突地出声道:“不是威胁。” 她嗓音细又软,又因着刚才悄悄哭过了,还有些哑,听着没什么气势。但齐诚和王氏还是齐齐回头看向了她。 齐春锦不善这样的事,一时有些说不清楚。 她细声道:“肖家的肖晴和王娴的关系,还不如与袁若霞亲近。云安以前和我说过,王家已经盖过肖家一头了。叫我不要怕肖家的人凶我。” 那些不过私底下聊起来的琐碎话,但她是记得的。 她喃喃道:“若我是做坏事的坏蛋,与人合谋一起做了。我们定然会互相怕对方将这事说出去的。提防多了,就会不信任了,会有嫌隙。肖家那个坏蛋,现在应该很讨厌王家的……王家还没有来找我们,肖家急什么?” 王氏一愣,没想到女儿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锦儿的意思是……肖家送画,不是在警告威胁咱们,而是在……” “威胁王家。”齐诚接了口。 齐春锦点点头:“嗯嗯!” 她小心翼翼地问母亲:“中间,有没有可以想办法的地方呢?” 王氏沉默不语了。 若真是如此…… 那王家也就不是坚不可摧了,自可想法子借肖家的力,去给王家埋祸。 王氏摸了摸齐春锦的脑袋:“锦儿别想这些事了,画你拿着吧。你今日想必也累了,好好歇息着,娘去给你煮银耳汤。” 不管有没有法子,这些事都不该齐春锦来头疼。 齐春锦刚听了这样一桩事,脑子里乱得很,连同心底也揣满了各色思绪,她抱着画回了院子。头一回连银耳汤也不想吃了,桌上的点心都不香了。 她在屋子里转来转去,心底憋得厉害。 她不知道母亲当年是如何,忍在胸中,不与人说,一忍数年的……但她忍不住。是不是她太没用了? 齐春锦耷拉了眉眼。 没一会儿,丫鬟将银耳汤给她端来了。 齐春锦怕王氏担忧,只好吨吨吨一口气喝了。 丫鬟收拾了碗筷,等了会儿就又来伺候她沐浴更了衣。 莲儿不知发生了何事,见她神色惆怅,便劝她:“姑娘是累得狠了?早些歇息,睡一觉就好了。” 齐春锦恹恹心道,不会好了。 母亲将她呵护得那样好。 可母亲的父母却被jian人害死了。 好不了的。 她躺在床上辗转反侧,连莲儿递来的说是顾先生的信,也没力气拆了。 “姑娘要不喝点安神汤?” “是不是前些日子的噩梦又找上来了?” 齐春锦腾地坐起来:“咱们去齐王府吧。” 莲儿瞠目结舌,随即结结巴巴道:“姑娘,此时、此时已经很晚了……齐王殿下恐怕都歇下了。” 齐春锦觉得胸口有一团火,焦灼地烧着。 她难受死了。 她摇摇头:“我睡不着。”“咱们走吧。” 莲儿正对上齐春锦一双眼眸,水汪汪的,又哪里说得出拒绝的话,只好点点头:“那咱们从后门悄悄地走……” 因为齐春锦向来乖觉,后门的看守自然不是多么严密。 两个人就这么翻了墙,然后沿着路慢吞吞走到了齐王府外去。 齐王府外倒是把守严密,个个还身佩刀剑。 莲儿看得直哆嗦,忍不住道:“姑娘,要不咱们回去吧?这大晚上的,看不清楚,一会儿他们要是将咱们当做贼人杀了怎么办?” 齐春锦拨了拨腰间的好多挂件,吸了吸鼻子,道:“不会的。” 她穿得少了。 夜间的凉风一吹,好冷啊。 齐春锦大步走上前。 那门口的守卫都是一愣,从未见过这个时辰到齐王府来,还大摇大摆的…… “何人……” “我是齐春锦。” 守卫没说完的话,一下堵回了喉咙里。 这位别说大摇大摆了,横着走都行! “齐三姑娘快请!”“快,快去通传!” 莲儿就这么看着她家姑娘,轻轻松松跨越过了齐王府的大门。 宋珩此时其实才刚歇下。 他平日里政务忙,歇息的时辰算不得早。 他还正想着,已有些日子不曾梦见齐春锦了,不知今日小姑娘肯让他入梦么,那厢就有人马不停蹄地来报了。 “齐三姑娘来了?”宋珩几乎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小太监喘了口气,道:“是,已经候在厅中了。” 宋珩立时起身,只匆匆套上了外衣,系上腰间,头发也未重新束好,转身便往花厅去了。 齐春锦坐在花厅里,听见动静就立刻朝宋珩看了过去。 她想说话,却又不敢说。 昔日她受了委屈苦楚,还能在梦里同摄政王说一说。那个摄政王凶是凶些吧,可他总是能听她好好说完的。 这个么。 她没说过,她不知道…… 谁叫她怎么也睡不着呢? 如果睡着了,就能在梦里说了…… 她太难了。 齐春锦越想越觉得悲从中来。 宋珩一跨进门,瞧见的便是这副模样—— 少女似是有些冷,她坐在那宽大的椅子上,双腿蜷在了裙摆下,模样纤细羸弱。 而她的头发也是乱糟糟的,未施脂粉也依旧漂亮的脸上,一双眼,巴巴地望着他,月光洒下的时候,瞧着水意盈盈,委屈可怜得像是下一刻便要哭出来。 宋珩疾步走近。 她便真的哭了。 眼泪吧嗒吧嗒落下来,嘴上不说话,却已经足够叫宋珩心疼死了。 花秋发觉到王府中接连亮起了灯火,不由跟着匆匆起了身,问外头的小宫女:“出什么事了?” 小宫女摇摇头:“不知。” 花秋往前头正厅去,还不等走近,便见齐王怀里抱着个姑娘,出来了。 大晚上的…… 殿下何曾抱过谁? 不,是抱过的。 花秋突然想起来。 花秋急急往前走了两步:“殿下。” 这走近了一瞧,果然—— 那张娇媚得过了分的脸蛋。是齐三姑娘。 花秋还想说些什么,比如虽是订了婚,但这大半夜的登门于理不合云云……她嘴还没张呢,便听得齐王殿下嗓音微冷道:“挡什么路?” 那后头的护卫立即上前来,将花秋粗暴地拖开了。 花秋喉头一噎,膝盖都在地上擦得火辣辣的疼,再抬起头来时,齐王已经抱着人走远了。 “出了何事?”宋珩低声问齐春锦。 齐春锦还难受着呢。 其实没有人理她,兴许也就好了。但这人就是怪呀,一有人问,反倒更委屈难受得滔了天了。 齐春锦的眼泪吧嗒吧嗒掉得更厉害了。 偏她又只哭,嘴上一句话都没说。 宋珩一颗心这下不止发皱了,都全部被融化了一滩水了。 他抱着她的手更用力了些,几乎将她整个牢牢箍住了。 他想哄她。 想亲她。 想要将她牢牢扣在怀中,一点一点吻去她的眼泪。 她如昔日梦里一样,遇了事总要来找他。 哭也好,笑也好,都要来找他。 今日也是,大半夜的就来了。 是不是她待他又更亲近了?所以才会不管不顾这样上门来。 宋珩心下又烫又软,将人径直抱回了自己常宿的院中,搁倒在了床榻上。 “你若再不同本王说怎么回事,本王就……” 齐春锦一抬手按住了他的唇,抽噎道:“等我哭一会儿,再、再说。” 宋珩心下又心疼得要命,但又觉得好笑极了。 她与过去一样没什么变化,总要抽抽噎噎自己哭上一会儿,才能说话。按她自己说的,便是这样哭了再说会比较有条理,不会像个小傻子半天捋不清。 宋珩便坐在她身边,用干净的帕子给她擦眼角,只是擦了没一会儿,她眼角都红得要命了。 宋珩实在忍不住,俯身去亲了下她的眼角。 亲得齐春锦惊了一跳,打了个哭嗝,一下忍住了哭意。 她定定看着他,像是呆住了。 宋珩:“嗯?” 齐春锦磕巴道:“有眼泪、眼泪也亲?不咸么?” 宋珩失笑:“嗯,不咸。甜的。” 齐春锦摸了摸自己的眼角:“我是甜的?” 宋珩:“嗯。” 她再这般下去,他就又想要狠狠亲她了。这次是将她的唇亲红。 齐春锦吸了口气,彻底不掉眼泪了。 宋珩按下欲.望,问她:“来寻我作什么?” 想见他都想得哭了? 宋珩倒希望是这样,只可惜,多半不是这样。 齐春锦有些丢面子,找不到话说,只好道:“我带了幅画,给你瞧。” 宋珩惊愕地顿在那里。 就为了带一幅画给他? 齐春锦忙从怀里拿了出来。 那画都快被她捂得皱巴巴了。 宋珩接过去,展开卷轴。 齐春锦小心翼翼道:“这是肖家的画,肖家公子送我了。” 宋珩眼皮一跳。 这又上哪儿蹦出来个肖公子献殷勤了?难道不知他与齐春锦定了亲? 宋珩看向那画。 也不过如此,线条拙劣,竟还有拼接涂改的痕迹…… 宋珩毫不客气地道:“这幅画实在不如何。”“我改日叫成湘往你府上再送几幅前人的画,胜它千倍。” 齐春锦本要生气,但想想也是,原本的画是外祖父的,是好的。可是被肖家改过了,就变丑了! 对,是丑的! 齐春锦点了点头,道:“我也觉得不好看了。”说罢,又补了一句:“不用送来给我,那样的画到我手里是暴殄天物。” 宋珩掐了下她的脸颊。 这小姑娘太乖了。 其实什么到她手里都不算暴殄天物,只要她高兴便够了。 “那肖家公子也的确不应当收你银子,这样的画,不要钱送人,都不合适。”宋珩抖了下那画:“这画叠过不知几层纸了,必是涂改时,浸破了纸,就只能修修补补……” 宋珩的话音陡然一滞。 他修长的手指按在那纸面微微鼓起来的地方,随即面色微冷。 宋珩起身取过了拆信刀,将那画拆除了面上几层纸。 齐春锦不由揪着床帐,伸长了脖子去看。 宋珩回到她身旁,从纸张夹层之中,取出了两封信。 一封信上书:肖兄亲启。 下书:磬拜上。 另一封信中并非是信纸,而是一张银票。根据上面的印章,可知是始元年间,天宝印号发行的银票。 “有意思。”宋珩道。 齐春锦双眼一亮,心道,这不是我主动和齐王说的!这是齐王自己聪明地发现的! 齐春锦终于憋不住了,揪住了宋珩的袖子道:“是不是王磬写给肖家的信?你瞧瞧,你快瞧瞧!” 都会催他了。 宋珩眸光柔和些许,展开了信纸。 齐春锦也跟着凑拢了看,脑袋几乎都靠在了宋珩的肩上。 她看着看着就气坏了,忍不住告状道:“太恶心了,太坏了,他们太坏了……这个人杀了我外祖父,外祖母。你瞧,太、太坏了……” 她气着气着,啪嗒又掉了两颗泪珠。 宋珩眸底一片森寒之色。 他单手合上那信纸,放置一旁,随后侧身搂住了齐春锦的腰,抬手抚过了她的眼角,沉声道:“我知道了,别哭。” 再哭下去,他心下戾气都要压不住了。 宫中。 小皇帝一身疲乏回到自己的寝殿。 王娴却是端着漆盘进来了,躬身笑道:“臣妾给皇上亲手做了些宵夜。” 小皇帝有些惊讶,但随即也温和地笑了笑,双手接了过来。 王娴与他一并坐下,道:“皇上近日处理事务疲累,不妨出宫四下走走,既体察民情,又放松了身体。” 小皇帝高兴道:“朕也这样想。皇后可愿与朕一同去?” 王娴笑道:“好啊,臣妾正听闻周家好似要办个什么宴,臣妾想去凑凑热闹呢。” 作者有话要说:以前齐三姑娘是在梦里诉苦。 现在齐三姑娘学会在现实里撒娇告状了。 你们看这皮搋子通得快吧! 终于整完这章了,累死我了,这章三更合并9500